当前位置: 检测仪 >> 检测仪市场 >> 有个男人说他的真实身份是间谍,每天都过得
我接诊过一个患精神分裂症的男人,他坚信自己身体里住着一个“机器人”,但他从不跟别人说,还因为这个古怪的症状被家人抛弃。
他在精神病院越来越孤单,5年都不主动和别人说话。
身体里的“机器人”成宿地折磨他,让他没法睡觉。
这时一群来精神科实习的学生,找到了一个拯救男人的方法。
但前提是,他必须开口。
“我姓金,是朝鲜来的间谍。”
话音刚落,围成圈的人群又往里拢了些。
人群里,披着白大褂的,穿着病号服的,此刻都无一例外把目光定在花坛上这人的身上。
光头,头上一道很长的疤,大家都叫他“老金”。
碰上出太阳的日子,这花坛就是老金的主场,整个小院里挤满了来听故事的人。老金也总是不负众望,绘声绘色地一遍接一遍讲。
金姓,加上朝鲜族,如此显赫的身份让老金深信,自己一定是朝鲜领袖的某个亲戚,一名朝鲜派来的间谍。
因为背负着这重“身份”,他成天过得提心吊胆,生怕被政府发现。
有一次,他在报纸上看到一户姓金的人家被害了,异常惶恐,觉得一定是“那边”开始清除行动了,很快就会找到他头上,于是连夜坐火车逃跑。
“在火车上,我遇到列车员查票,那几个列车员一看就是假的,是‘那边’派来抓我的特务,我直接跳窗跑了。”
老金自然是没跑成,脑袋开了一大道血口子,医院。醒来后不久就被转到了我们科。
在老金的身后,一栋带院的二层小楼静静矗立,那就是我们科室。小院的大门总是锁着的,院里院外仿佛两个世界。
这种故事联欢会会定期在我们科室的小院里举办。
听众里有医生,有患者,更多的是来实习的学生们。而登台讲故事、演节目的都是精神病人。
这其实是一种教学查房,我们会提前找一些症状已经稳定但发病时症状很典型的患者,来给学生们“讲故事”,加强他们的学习记忆。
老金的故事里有好几个典型的精神症状,比如“血统妄想”,“被害妄想”等。
他一边讲,一边还让学生们摸自己头上的疤。这种互动的查房形式,学生们非常喜欢,教学效果也非常好。
老金还没尽兴,另一个叫“老米”的病人又蹿上去,我一看他那兴奋劲儿,就知道他已经等不及了。
“华阴山巍峨耸立万丈多,嘉陵江水滚滚的东流像开锅……她就是华阴山武装纵队司令,威震川北的双枪老太婆。”
这是老米的保留曲目,山东快板《劫刑车》。
他连说唱带比划,气氛一下被推向了高潮。
下一个节目,谁来?大家一边使劲鼓掌,一边在人群里四下张望。
张庆祥竟然在这时候站出来了。
1
之前的联欢会我就找过他,他推说自己没啥好说的,一直不参加。
但如果要在联欢会上选一个最佳节目,张庆祥的故事可一点不输老金。
他个子不高,很瘦,挂着浓重的黑眼圈,像小学生一样背着手。
也许是我们这边太热闹了,他老往我们这边看,一趟一趟凑到离我很近的地方。
我喊住他,“张庆祥,你过来给大家说一说?”
张庆祥听见了,像个做错事的小孩,说:“我不行,我说什么啊?”他的声音很轻,但我注意到他的脚正一点一点往花坛上挪。
我连忙鼓励,“随便说点啥,说说你昨天晚上睡得咋样?”
“睡得不好,我总是睡得不好,‘机器人’总闹。”张庆祥看着我,像是很为难,声音越发小了。
我代为重复了一下,学生们顿时来了兴趣。
“机器人是啥?”
“就是我身体里那个啊。”他的声音还是很小,目光一直没离开我。
学生们却越发好奇,七嘴八舌地问他,“机器人长什么样啊?你见过它吗?它在你身体的哪个部位呆着?”
张庆祥求助似的看着我,特别想从花坛上下来,正好这时护士喊大家回屋吃饭,他赶紧溜掉了。
张庆祥这次的表现,其实已经超出我的预期。
做他的主治医生五年了,他从来没有主动跟我说过一句话。
住院久了,患者和我们很熟,想要什么一般都会让我们帮忙给家里打电话。
但张庆祥一次也没有跟我提过要求。他好像什么都不要,实在缺了,就让护工帮忙买,再记个账。
我最常见到他的地方,是在他病房窗户下的暖气片旁边。
不管天冷天热,张庆祥总在那个角落呆着,有凳子也不坐,有时候护士看他蹲太久了,让他起身活动活动,他就在走廊上应付着走几步。
一下没看住,人就又回暖气片前蹲着了。
张庆祥抽烟很凶,但带过滤嘴的成品烟太贵,他就用烟丝自己卷。
往暖气片旁一蹲,他的手心里总是摊着一团焦黄色的烟丝。
我有时一个人去病房转悠,他看见我,打算站起来,我说不用,他就埋下头继续卷烟——
大拇指一点点地揉搓,再把烟丝小心翼翼地放在已经拆好的小白纸上,用手搓成烟卷,最后舔一舔手指头,把一头、一尾捻一捻,一支烟就做好了。
看着他慢慢的,一支一支地卷着烟,我有些出神。
人和人的痛苦是不相通的,很多人会抱怨自己很忙,没时间,但住在这里的患者,每天都要想很多办法来打发漫长的时间。
卷烟,就是张庆祥打发时间的方式。
他装着烟丝的铁制月饼盒就放在边上,红艳艳的,上面有四个大字:花好月圆。
插图师根据真事情景还原
他的床头桌上常年放着一个蓝绿色的搪瓷杯子,杯子里泡着一团粉乎乎的东西。
我问,这是什么?张庆祥赶紧把杯子拿过去背到身后,解释说刚吃完东西,还没来得及刷。
后来我才知道,那是他的假牙。
张庆祥还没到40岁,牙已经都掉光了。因为长期吃氯丙嗪。
氯丙嗪是第一个抗精神病药物,早年间有青霉素一般不可撼动的“江湖地位”,但副作用很大,服用久了牙龈萎缩得厉害,现在已经很少用了。
摘掉假牙的张庆祥嘴巴是瘪的,两瓣嘴唇虚虚地贴着牙花子,看起来至少五六十岁。
张庆祥很在意这个,不希望被发现,见人的时候都会戴着假牙,我前几次查房一直没发现。
后来口腔溃疡反反复复,他没办法,只好吃完饭就摘下来泡着。
无奈,认命,不抵抗,这是张庆祥给我的第一印象。
我总觉得他很憋屈,又不知道怎么办。
他不愿意从暖气片旁边走开,我也没法陪他一直蹲在暖气片旁边。
2
学生走后的第二天,我去查房,发现张庆祥竟然没蹲在暖气片旁卷烟,他坐在床边,一看见我就赶紧站起来,感觉一直在等我。
“我昨天说得不好,说得不好,让陈大夫丢人了。”他像做错了事情似的,反复说这一句。
我安慰他别放在心上,张庆祥却重新提起话头,“机器人没有样子,我也没有见到过,只知道他就在我的身体里。”
张庆祥的话让我一下有点内疚。
当他的主治医生这么久,我好像从来没有跟他深入聊过他身体里那个机器人的事,只是当成一个既定的事接受下来——或者说,一个精神病人发病时的臆想。
我接着他的话问,机器人是液体吗?是固定在身体的某个部位吗?
张庆祥说是的,是液体的,但不固定,会动。
“那有颜色或者气味吗?”
“没有。”
“我能用彩超或者做CT看见它吗?”
“任何检查都查不出来……”
我第一次详细、认真地跟张庆祥讨论了他身体里的机器人。那也是我第一次听他说那么多话。
接下来几天,张庆祥都不在暖气片旁蹲着卷烟了,而是每天都等着向我汇报机器人的新情况。
原来张嘴都费劲的张庆祥,说起机器人就对答如流。
我有点兴奋,趁热打铁问他,“下周学生来,你愿意再跟大家讲讲吗?”
他说他可以试试。
这一次,我刚把学生们带到小院里,张庆祥就主动迎上来跟我打招呼——平时他都是等我走近了才问个好。
我感觉他跃跃欲试,就让他第一个说。
联欢会难得没有以老金的间谍故事开场,张庆祥没有推辞,站上花坛就开始说——
“我的身体里住着一个机器人,它是液体的,没有形状,也没有颜色和气味,它随着血液被带到我的全身各处。
它也不能被任何的仪器检测出来。如果我不听它的,它就会给我过电,折磨我……”
一点没有卡顿,声音也比上一次大了很多。他可能在心里练习了很多次。
他说完看向我,我立马向他竖起大拇指。他一下露出一种少见的害羞,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。
学生们听得很认真,有的甚至拿出小本记起了笔记,有人举手提问,“机器人是一个还是很多?”
张庆祥非常确定地回答,“机器人只有一个。”
“那它是男的女的?”
这回他稍微犹豫了一会儿,回答,“男的”。他犹豫的时候总会看向我这边。
“既然是液体,怎么区分是男的还是女的啊?”
张庆祥又求助似的看向我,我赶紧替他接上,“对于这种我们检测不到的东西,肯定很先进,既然机器人告诉张庆祥自己是男的,那就肯定是男的。”
我知道这理由很牵强,但病人的幻觉很多时候都像一个更高形式的存在,是不能质疑的。
有命令性幻听的患者,甚至会毫不怀疑地执行心里“那个人”的命令。
“那机器人跟你说话吗?”
“有时候会跟我说。对了,他的声音是男人的声音,所以我知道他是男的。”
这个回答很好地解释了刚刚关于机器人是男还是女的问题,但听起来很像他临时找的理由。
“他是从小就在你的身体里面,还是什么时候住进你身体的?”
“他是在……我算一下,……不是,……”张庆祥低着头,自言自语地算着,“对,它是在我26岁那年住进我身体的。”
学生们的问题千奇百怪,但张庆祥会认真地思考,认真地回答。
回到病房的张庆祥很兴奋,我竟然在楼下听到了他和护士聊天的声音。
这是我第一次听见他主动和别人说话。
3
对于精神病患者,有一个争议是我们到底应该淡化他的症状,还是强化他的症状?
一遍一遍的讲述肯定是一种强化,这样对于消除症状是不利的。
但从另一方面讲,这个“机器人”在他身体里已经住了十几年了,任何药物都不能消除,所以找到一个跟症状和平友好的相处模式,也是一种治疗的办法。
和症状相处,首先就要了解症状。从这个意义上来讲,让他反复讲机器人的故事,就是反复描述自己的症状,这也是一种治疗。
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,我总感觉给学生们讲故事的那段时间,张庆祥身体里的机器人好像比较配合,出来得不那么频繁,他整个人很有精神。
几次查房下来,张庆祥已经成了我们教学的“固定班底”,他的故事也越来越完整——
“那一年,到处都张灯结彩迎接香港回归,我26岁,在一个下着雨的傍晚,我下班回到家,正准备躺在床上休息。
一个机器人进入了我的身体,他叫高文强。从他的名字和声音,我知道他是个男的。
插图师根据真事情景还原
他是液体的,没有颜色没有气味,也不能被任何仪器检测出来。随着血液循环被带到我的全身各处。
他就是来折磨我的,如果我不听他的,他就会给我过电。我以前做过电工,我知道被电是什么感受。
虽然从外面没有办法测出这个电流,但我是真实地有被过电的感觉和疼痛的,这个你们医学上叫‘幻触’。”
患者们经常用术语描述自己的症状,这在精神科的病房里并不少见。
患者们反复入院,看病的过程中多多少少看过自己的病志,有时也会听我们讨论病情,时间长了,专业的术语可以张口就来。
“现在,我也能随时跟高文强对话。”
说完这句,张庆祥就熟练地表演起来——他先对着空气问一句,“你叫什么名字?”然后把手放在耳朵边,像西游记里孙悟空的顺风耳那样。
几秒钟之后,他换成一个冷酷的声音说,“我叫高文强。”
这是他新增加的内容,机器人也有了“高文强”这个名字。
我在想,是不是他自己个子比较矮,内心渴望“高”和“强”?当然,也可能是周润发的“许文强”给了他灵感。
然后他又变回自己的声音,问,“你为什么要折磨我?”
用“顺风耳”听了几秒钟后,他得到了“高文强”的回答,“我现在不能告诉你,等你死的那一天,一切都会真相大白的。”
说完还不忘解释一下,“刚刚那句话是机器人说的,这个叫‘幻听’,听到的是不存在的声音,但对我来说,这个声音是从我耳朵里听到的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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看着张庆祥活灵活现地表演,我忍不住想,这是他原本真实的症状,还是一个他为学生准备的节目?
张庆祥越讲越好,慕名来听他讲故事的学生越来越多。后来,还在理论教学的时候,我们就会在课堂上提到他。
有些学生来实习就盼着能看到他,还有一些人专门为他准备了小礼物。
这样愉快的交流持续了一段日子,我能感受到张庆祥的状态在一点点变好。
虽然“高文强”还是在他的身体里,时不时跳出来给他过电,但他不总窝在暖气片旁边卷烟了。
讲故事、被大家喜欢,给了张庆祥从未有过的成就感。
直到一次表演的意外突然而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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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:陈百忧